广州复大肿瘤医院
瑞士时间6月7日中午12时58分(北京时间18时58分),台湾知名体育新闻主播主持人傅达仁执行安乐死,结束了自己85岁的生命。
傅达仁执行安乐死前一个小时,6月7日下午5时,暨南大学附属复大肿瘤医院荣誉总院长徐克成给傅达仁发了一则短信:
“达仁兄 我们无法挽留你 只有祝愿你天堂快乐 走吧 我们永远怀念你。克成。”
6月7日凌晨5时33分,徐克成的手机收到傅达仁从发来的短信:
“至愛的弟兄徐总院長克成教授 :你已經儘力了,你對我的恩情,另我感動,三生還不清,你是我見過的,全世界最大的善人。救人無數,功徳無量。按著定命,人必有死,送君千里,終有一別。上帝恩昭,我將熄掉地上的勞苦,榮歸天家,安息主懷。再見!我的弟兄!我將保守你的終生!平安喜樂健康 長壽 !SolongFerewell !珍重!”
从时间分析,这条手机短信是瑞士时间6月6日晚上11时33分发出。
傅达仁原定执行安乐死的时间是4月3日,即他85岁生日当天。而4月3日至6月7日,是徐克成教授将傅达仁从死亡线上拉回一次,让他的生命延长了65天。这背后,是傅达仁与徐克成教授的一段缘。
徐克成教授与傅达仁结缘,还要从今年三月份台湾之行说起,那一次,徐克成受邀到台湾随访肿瘤病人。台湾友人介绍徐克成访问傅达仁,说他是体育界新闻界知名人物,胰腺癌晚期,当地安乐死倡导者。有计划到瑞士安乐死。
3月6日下午,汽车载着徐克成教授一行五人来到台北八德路3段一栋普通的公寓楼前。熟门熟路的林先生带领他们上了小小的电梯,来到3楼一间房前。门已敞开,一位高大清瘦的老人站在门边,与他们一边紧紧握手,一边说:“我是台湾的宋世雄”。
初次见面到傅达仁,给徐克成的印象是:身材高大魁梧,长发花白飘洒,一身黑的中式服饰和加长印着白花的名牌围巾,尽管身陷重病,仍不失名扬海内外的媒体明星的风范。
傅达仁家客厅的简陋,但客厅四壁陈列的无数奖状、奖牌、奖杯,以及与台湾名流的合照,无不显示客厅主人具有深厚文化底蕴和崇高社会地位,而客厅正面墙边竖立的巨幅篮球明星林书豪的照片,显示主人对篮球的钟情。傅达仁参加过过八届奥运会采访,电视解说过上万场美国NBA篮球比赛。
傅达仁一口气说出了广州来的徐克成教授多个“头衔”,笑着说:“一听说你来自大陆,好开心,马上上网做了关于你的'功课',我们是同病相怜兄弟呀!” 他拉徐克成坐在他的身边,拿出身后一个篮球,上有他自己的签名以及林书豪的照片和签名,说:“这是我珍藏的宝物,送给你这位'大家'。”他又拿起一本新近出版的著作,签上名,郑重摆好姿势,让人给他们拍照。
他滔滔不绝聊起病情:因胆管阻塞切除胆囊又切胃,前后开刀6次、进出医院10多次,后又检查出罹患胰腺癌晚期,吃尽千辛万苦。他不想让家人痛苦,也不想消耗社会资源,毅然决然寻求安乐死。谁知道,第二次到瑞士,也许是老天留念他,那边医院说:你“不达死亡标准”,又回到了台北。
“其实,我也不希望'走',舍不得儿子和家人。最开心的是,回来后,我为儿子举行了婚礼。”傅达仁哈哈笑起来。他说:现在除了腹痛和腹泻,其他似乎好起来了。
徐克成为他做了简单的体检。傅达仁说主要是腹腔深部疼痛,估计是腹腔转移。
徐克成说,“我们医院有冷冻刀、纳米刀微创手术对付胰腺癌,还有其他手段治疗,你不妨来广州试试”。
“我能去么,我能乘坐飞机到广机么?”徐克成说:“能去!”
傅达仁开心地站起来,说:“好呀!好想念大陆呀!那里有好多朋友。广州好吃的食物太多了,我要好好享受美食了。”傅达仁是在1949年从广州黄埔港登船到台湾,但从那次离开广州后,就再也没有到过广州。
3月22日傍晚,傅达仁与太太来到了广州,入住广州复大肿瘤医院501房。他表示,没有想到大陆的医院住宿、服务条件这么好。接下来的日子,徐克成一边仔细观察傅达仁的病情,一边对他进行了多种手段治疗。傅达仁接受了血液、超声、CT扫描、X线胸片和钡餐等一系列检查,检验结果令徐克成教授感到“既是预料之中,又难以置信”。
“傅达仁告诉我,他的肿瘤在胰腺头部,压迫胆总管,出现黄疸,于是台湾的医生给他在内窥镜下放置了胆总管支架。除了每天吃吗啡片止痛,他并没有接受过其他特殊治疗。”徐克成说。
经过治疗,傅达仁在广州检查的PET-CT(正电子发射计算机断层显像)结果出来,不可思议的是,肝脏左叶近肝门部“亮晶晶”的转移灶不见了。
“不能手术的胰腺癌患者,中位生存期只有6个月,而傅先生的胰腺癌已进入第9个月,病情能稳定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就了,我还从来没听说过胰腺癌转移也能消失的!”徐克成说。
这个治疗检查结果令徐克成大吃一惊,他同时观察到,傅达仁最明显的症状是阵发性腹痛和水样腹泻,而胰腺癌转移疼痛往往是持续性的、不可缓解的。
因此,徐克成不禁大胆猜想:折磨傅达仁的“元凶”并非胰腺癌,而是由其他原因引起的肠道功能性异常。
傅达仁来到广州治疗了一段时间,病情有所好转,胃口大增,他还到附近的河南人聚居地买了烧饼,找寻儿时那口味道。到酒店吃饭还不记将吃剩下来的饭菜打包回去吃。
4月3日,是傅达仁85岁的生日,徐克成教授在广州阳光酒店给他庆生。
席间,傅达仁的太太透露了一个秘密说:4月3日是他生日,也是他的忌日。
原准备了一套精心策划的庆生方式比较特别——慷慨赴死!他已拿到了瑞士“安乐死”的绿卡。儿子的婚礼也提前举行,可以让父亲在临终前出席儿子的婚礼。婚礼结束后,已无牵挂的傅达仁买好了3月26日从台北飞瑞士的头等舱机票,在这之前 他们也找好了在台湾的墓地。他的财产也分配给了亲人。
就等着安乐死那一天到来,4月3日上午11时,在妻子、儿子、儿媳的陪伴下,来到瑞士的“尊严诊所”,他和亲人一一相拥告别,喝下巴比妥溶液,30秒内睡去。氯化钾的注射液会经手臂进入体内,3分钟后,他的心跳停止。医生点起白色的蜡烛,亲人们向遗体鞠躬,骨灰被送回台湾安葬……
而戏剧性的是,4月3日傅达仁正准备赴这场“死神之约”,却被徐克成教授拉到广州复大肿瘤医院治疗。
4月3日晚上,傅达仁感触地说,“这一天过后,恍如重生,过了一秒、等于赚了一秒。生命延长了”。他说,儿子结婚时是连战给他的儿子证婚,他们说傅先生请来是连战,连战连胜。他跟连战说他自己在打延长赛。现在徐院长又给他第二场延长赛(加时赛)。他说,我还没有输,就得接着打下去。
4月5日,他在复大肿瘤医院501病房里,接受香港无线电视台新闻主播方东升的采访,侃侃而谈,他表示,“来这里通过治疗,吃得好、睡得香,腹泻从十次减少到几次,病情有了好转”。
方东升问:“你还会实施那个(安乐死)计划吗?”
他说:“谁想死?我当然不想死!”他表示,现在仍会推动那个倡议,以减少重患者的痛苦。他说,“我本想成为台湾(地区)“安乐死”的第一人,却被著名肿瘤专家徐克成教授拉了回来。
傅达仁的母亲生下他不久就病逝。傅达仁是抗日将领的后代,他的父亲傅忠贵是国民革命军少将,山东长清人,曾参与对日抗战。1938年,傅达仁年仅4岁时,父亲就战死,留下傅达仁过着有一餐没一餐的流浪日子,直到被南京的抗日阵亡将领子弟学校收养。1949年,他随学校来到广州,在广州郊外生活了四个月,当时记得那个地方叫厦漖,乡村中有不少祠堂。有一天,学校接到通知有船接他们到台湾。他当时还记得,是步行一天时间来到黄埔港上船去到台湾。
4月19日,傅达仁在医院工作人员的陪同下,前往黄埔军校、黄埔港参观。年幼时的他正是从黄埔码头登船去台湾。故地重游的傅达仁感慨良多——人去了台湾,但心从未离开,他永远爱着这片土地。他说“自己是中国人,通过参观感到更加爱国,期盼早日两岸统一”。
傅达仁于出院回台湾的前一日,4月20日中午,将一幅台湾书法家朱振南的字画赠送给徐克成教授。傅达仁特别介绍说,台北桃园机场入境大厅宣传栏“台北欢迎您”的毛笔字出自于这位书法家之手。
傅达仁在广州复大肿瘤医院住院,得到了悉心照料和医治,病情明显有所好转。快出院时,他打长途电话给好朋友、书法家朱振南,说:“给我的恩人写幅字”。朱振南便在台北写下“视病如亲、妙手回春”大字,用快递寄到广州。
傅达仁离开广州之前,广东电视台著名主持人侯玉婷才知道他在复大肿瘤医院治疗,她让人捎去了问候和一张老照片,那是1990年北京亚运会期间,傅达仁与侯玉婷在中央电视台合作后留影。4月21日上午傅达仁临出院前,与她通话,风趣地说:“我是你傅大哥,看了你现在的照片,吓了我一跳,你怎么逆生长,还那么年轻。记住,你在广州欠我一顿饭”。没有想到,这个饭约已无法实现,这一别,就是永别。
4月21日上午8时,就要离开医院了,傅达仁向来送行的徐克成教授敬了一个礼,说:“向你报告,我现在大便成形状了,以前一天拉肚子10多次,昨天一天四次,而且大便成形了。原先不断的腹痛现在变轻变少了。”他还开玩笑地说:“回到台湾,不疼痛不习惯了……现在胃口也好了,老是感到饿,老是想吃饭。”徐克成说:那是好事,胰腺癌病人就是要多吃,我都怀疑你不是得了胰腺癌。
傅达仁还主动给医护人员写下留言和建议,感谢医护人员,称他们是天使,是一群“纯洁善良的孩子”。
他在留言本上下写:“团结奋斗救中国,中国一定强!”;“ 每个人都要爱国,没有国哪来家?”署名:爱国者傅达仁。
4月21日,傅达仁乘坐飞机安全回到台北,当晚,他的第二任妻子的女儿、台湾名嘴雷倩来看望他,巧合的是雷倩也知道徐克成教授,她的弟弟曾经找过徐院长看病。
据知情人士透露,在回到台湾的一个多月中,傅达仁经受着身体和心理的双重折磨。一方面病情转差,他的太太陈秋萍告诉徐克成,“肚子疼痛令他难受,止痛药不停。”另一方面,总有人纠住傅达仁不放,喊话“你提倡安乐死,你为什么还不去死?”
徐克成透露,傅达仁大约在5月20日左右发来短信表示想再次来广州医治,但那时,徐院长要到北京大学为一个MBA班讲课,连续讲两天课,他需要备课,因此,建议傅达仁最好是在五月底六月初来广州治疗。
傅达仁最终决定实施安乐死
让徐克成教授没有想到的是在6月1 日这一天接到的消息却是傅达仁动身去瑞士执行安乐死。徐克成教授大感意外,他当时就想亲自飞往瑞士劝说傅达仁,但他没有瑞士签证,只好马上要儿子徐宏汇与台湾友人林信涌于6月2日一同从上海飞往瑞士苏黎世。
林信涌说:傅达仁只公开了他到达瑞士的消息,但没有告诉任何人他们的落脚点。人生地不熟,都哪儿去找傅达仁一家?也许是天注定让我们找到他。我们订的酒店是在那间实施安乐死的小诊所附近。
傅达仁的脸书上有瑞士留影的照片。林信涌拿着脸书照片向酒店服务员询问,服务员告诉他,拍摄地点就在酒店旁边。6月3日上午,他们找到拍摄地点,拍摄地点旁边有一间酒店,他们断定傅达仁一家人就住在这间酒店。他们来到前台,说要找傅先生。酒店服务员告诉了房间号。林信涌便打电话到房间。
傅达仁知道他们来到酒店楼下,起初拒绝见面,到了当天下午,才肯见林信涌、徐宏汇俩人。
林信涌、徐宏汇连续两个早上在酒店陪同傅达仁共进早餐,做最后的努力说服工作。林信涌劝说傅达仁放弃安乐死。他称:你还没有达到神志不清的危重阶段;目前是还有办法和治疗手段让你减少痛苦,减少延长生命。可以到广州继续治疗,由徐克成教授想办法帮助你;将来不要回台湾,就在在上海,或者是到出生地山东的定居,由我们大家承担费用。让你的最小的儿子到大陆工作陪伴你。
而傅达仁则说:“我不能吹牛啊,我告诉台湾地区民众你们年纪大了,无法救治时要安乐死,而我自己不去安乐死”。“你们不知道我是多么痛苦,每天一睁眼就是要与病魔做斗争”。
与此同时,在广州的徐克成还写了两封中英文长信给傅达仁。
他情真意切地说:“亲爱的达仁兄,我已做好进一步为你进行全方位治疗的准备。林总说了,让您回大陆,叶落归根。我们都老了。每个人都是“活在当下,向死而生”。除了“安乐死”,我们还有许多没有痛苦的“离开世界”的方式。作为医生,我太熟悉这些了。生命对我们只有一次。活着多好呀!珍惜吧,我的好兄弟。我诚恳希望那家接受你进行安乐死的瑞士诊所,能清楚知道你的真实情况和我的上述意见。我也乐意向那家诊所提供他们需要了解的任何情况,如果他们需要的话。 等待您回来!”
同时,他还将信件翻译成英文,希望让那间诊所的医生阅读此信,重新判定傅达仁是否符合“安乐死”标准。
但遗憾的是,傅达仁坚决赴死,没有任何挽回的余地。
北京时间6月7日凌晨5时33分,徐克成的手机收到傅达仁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他对徐克成说,“你已经尽力了,你对我的恩情,令我感动,三生还不清……再见!我的弟兄!……珍重!”
6月7日晚上,得知傅达仁已经执行安乐死后,徐克成和林信涌坐在一起,唏嘘不已。
徐克成说,“作为医生,病人在我的治疗下有所好转,我很欣慰,但我也很遗憾、很无奈、很懊恼,后悔当初没能把他留在广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