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徐克成 广州复大肿瘤医院
俗话说，时来运转，顺水顺风。运气属于有心者。时光到了2017年，元旦后第一天，上午我刚上班，老王满脸是笑来到我面前，手上晃动着检查报告，连连说："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
老王手上的报告是上海胸科医院发的，上面写道："未见明显癌症病变"；再看血液化验：CA125，仅比正常高零点几个单位。"原先数值是一百几十呀！"
老王说，从我院回去后就到了上海。他的家乡虽在江苏，但与上海就一江之隔，因此多数人一旦患了癌症这样的大病，首先会到上海看。老王去到上海治疗肺癌最专业的胸科医院，本来想咨询一下，能否做放疗，"加强疗效"，因为他尽管接受了许多"改造"式治疗，但心总放不下来 。按常规，放疗之前，给予CT复查。结果出来了，胸科医院的医生看看CT片，惊奇地看着他，说："哪里有癌呀！"
"我当时真不相信自己耳朵，感到好像太阳从西天出来了。"老王激动地回忆在上海一幕。
我有点"唯心"了："运气"太好了。几天前，刚接受了黄女士的圣诞"大礼"。圣诞节的上午，正在我院一区住院的来自温州的黄女士，一家大医院的漂亮护士长， 也给我送来她的检查结果：血液CA125 从一个月前的400多降到正常，胸部CT显示"无活动病变"。
黄女士患的是复发性小细胞性肺癌，伴胸腔、脑和骨转移。作为医务人员，她了解这个病的真相，本来准备"放弃"。如今这样一个结果，她当然开心，说："院长，我好开心，好感谢。原来，能让我活一个月，跟家人好好告别，我就满足了，现在这样，我可以回家好好与家人过春节了！"
老王的治疗结果，他本人不敢相信，我也压根想不到。半年多了，为了老王，我的压力好大呀！他是我的老乡，又是当地德高望重的老干部。几年前，患了左肺肿瘤，活检为腺癌。接受化疗和靶向治疗，肿瘤一度"稳定"，但很快又长大，并出现骨转移。到了2016年8月，左肺肿瘤长到8 厘米。他到了我院，一番准备后，接受了CT下微创冷冻消融。一个月后，肿瘤坏死，中心形成大空洞。他很高兴，但我很忧虑：肿瘤仅部分消融。
果然，一个月后，老王突然大咳血，是肿瘤侵蚀了血管。牛立志博士果断在胸腔镜下为他切除了左上肺叶。血成功止住了。
老王咳血时，我正在国外出差。回院后，我马上到病理科，看到切下的肺叶标本。肿瘤很大，切缘从肿瘤中心穿过，镜下满布癌细胞，这说明：没有被切下的肺仍有大量癌细胞。这是预料的，因为手术是抢救，不是"根治"。我忧心忡忡：下一步怎么办，老王能活下来吗？
老王在家乡民望高，生病后帮助他的人无数。他几乎去了中国所有最有名的医院，也找过中国主要的治疗肺癌的"大家"。虽然年过70，但他脑清心灵，又特别好学，完全了解自己病情。他让病区医生转告我，要与我"推心置腹"地促膝谈心，时间至少一小时。
谈话在他的病房进行，只有我们两人，他的老伴被他支走去市场买东西了。
王："院长，您是专家，又是我老乡，请跟我讲真话，我能活到春节吗？还有3个多月呢。"
徐："王书记(他曾是某市的市委副书记)，你是家乡父母官，我也正想跟你实话实说。也许能活过春节，但更长就困难了。"
王："化疗可以吗?"
徐："可以。但不可能让你长期活下来。"
王："我已准备了PD1抑制药，可以用吗？我怕副作用，一位南通老乡用了这个药，出现广泛皮炎，差点死了。"
徐："我们没有太多经验。有资料说，对肺癌有20%的效果，但可能只能缓解几个月。"
王："说实话，我幻想活上至少一两个年呢！"
徐："按常规，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王："常规不行，非常规的可以吗？在你的《与癌共存》书中，我看到一位企业家的病情与我相似，不是已活了快十年了吗?院长，有什么好方法我都可接受，只要能活下来，当然不要让我痛苦。"
徐："我正想跟你谈这些。你看了我的书《与癌共存》，其实最重要的是汤钊猷院士写的序言。汤老师说，治癌光靠'消灭'不行，要考虑'改造'，包括对残存癌的'改造'，使之改邪归正。也包括对机体的'改造'，提高机体自身的抗癌能力。"
王："我看了，对'改造'特别感兴趣。我又看了王振义院士写的序言，他讲的'非特异性免疫治疗'，不就是汤院士讲的'改造'吗？"
徐："对的。现在，一些大专家都同意'改造'这个观点。有一位化疗'大家'曾说，他这辈子没有治好过癌症。他讲的是实话，是真正科学家。有认为，肿瘤一旦转移，化疗无效。化疗是杀癌，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杀'，而是要'扶正'，就是汤院士讲的改造。就像一个城市上百万人，其中肯定有坏人。坏人就是癌细胞，都是从好人即正常细胞变来的。你曾是管理一个城市的地方官，知道如何维持一方平安。"
王："我当然懂呀，就是'维稳'嘛！如果坏人成堆了，形成肿瘤，那就去'消灭'，但平时，只能加强治安，把警察队伍配备好、训练好，做做安保工作，也许就是你们讲的提高免疫力、免疫治疗吧？"
徐："打仗，要千军万马，随机应变。癌细胞多种多样，控制它的免疫细胞也要多种多样。王院士强调非特异性免疫，就是用这种治疗调动各种免疫力量。汤院士在他的《消灭与改造并举》一书中也强调这种免疫治疗。"
王："院长，听您的。和我一起在公园里锻炼的癌友，与我病情相似的有30多人，已经全军覆没了。我不能走他们走的老路。现在，我相信只有你们的'改造'式治疗能挽救我......"
这次推心置腹的促膝谈心后，老王接受了多种以提高机体整体抗癌能力为主的"联合免疫治疗"，包括口服、注射免疫调节剂、针灸，以及以补肾、健脾、补气为主的中药......
老王的肺癌被"控"了(见图)，这出乎意料，也如所意料。 他高高兴兴回到老家，当地癌症协会的许多癌友络绎不绝看望他。大家为他高兴，又为近年"走"了的癌友惋惜不已。
春节后，老王回到医院，接受全面检查。 原先的肺部病变：没有复发；原先的骨转移：没有迹象。但发现左颈部有个淋巴结肿大，左胸膜上有个1.5 厘米的小结节。血液肿瘤标记CA125 没有升高。显然这是"离群者"。癌症的特征是"异质性"，在同一个人，同一种肿瘤内，癌细胞并非铁板一块，基因型及其表达不尽一致。这两个瘤子可能与原先肺内的不一样。 老王高兴地又接受了微创消融治疗。
此后不久，老王左颈部乳突肌内，又触到一个小结节。但这次，老王自己主张"观察"，他相信一直坚持进行"柔性"的"联合免疫治疗"会产生效果。当然，他也想看看，"提高免疫"能否消灭瘤块？
老王的期望实现了。几天前(2017年5月16日)，老王从家乡刚到医院，就来到我办公室。与5个月前来到我办公室时一样，老王满脸是笑，手中晃动两张检查报告：一张是血液肿瘤标志结果，全部"正常"，特别是CA125，只有10 几个单位，远远低于"正常参考值"上界；一张是超声报告，显示颈部的"可疑转移肿块"完全消失。
"我请几个超声医生为我检查，瘤子确确实实消失了"，老王哈哈大笑起来，像个天真的小孩。他的肿瘤(转移)在"改造"治疗后消失，说明"改造"调动机体抗癌能力，同样有"消灭"的效果。
医生和病人，是同一个战壕共同抗击癌症的战友。我与癌症病人经常进行促膝谈心。 对癌症，尤其晚期癌症，要打持久战，需要推心置腹，相互理解，才能相互支持。老王的治疗是一波三折。前述的温州黄护士长也是一波三折，不久前出现新转移，所幸给予相应治疗后，又基本控制了。
只要发挥"中国式控癌""控"的智慧和威力，针对不同病情，有时以"消灭"为主，有时以"改造"为主， 有时两者并用，就能相得益彰，使之与癌共存，让生命得以持续。
汤钊猷评述:
看了徐教授这篇文章，不禁想起毛泽东的游击战十六字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这是"敌强我弱"态势下的战法。
首先是"敌进我退"，体现了"以柔克刚"，但不表示失败，因为后面三句提示，一有机会还是要不断地去打击敌人，消灭敌人。当前临床常采取"敌进我进"的方针，这在"我强敌弱"态势下是可取的，而在"敌强我弱"情况下则导致失败。徐教授的办法符合十六字诀，所以胜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