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成
2015年12月27日晚上,硕大的槟城体育场里,灯火辉煌,红色地毯,红色幕布,红色主席台,红色围台,红衣光华日报人,在一片红色海洋里,来自国内外2000宾客欢聚一堂,正在庆祝光华日报105华诞。当我代表广州复大肿瘤医院上台,在中国驻马大使代表的见证下,从光华日报董事总经理李先生接过“中山企业精神奖”证书和孙中山先生金色全身塑像时,内心充满欢快、感恩和感激。光华日报秉承孙中山“天下为公”宗旨,给了我们启迪,我院遵循的“厚德行医,医德共济”的理念和实践,正是“中山企业精神”最好的承续。
1910年,孙中山先生在槟城创建光华日报。一个多世纪以来,这份世界华文报业新闻史上发行历史最久的华文日报,向无数华人送去精神食粮,让中华之光耀亮世界。我尊颂这份报纸,赞赏培育这份杰出媒体的槟城。
第一次听到槟城这个城市是在2004年7月。应东马朋友之邀,我和牛立志博士第一次来到沙巴的亚庇。在一家面向大海的美丽酒店里,我们举行了“癌症如果不能手术,怎么办?”讲座。席间,许多听众提问,其中一位女士提问:“癌症转移了能活下去吗?”她仪容端庄,神情稳重而显得几分忧虑,乌黑发亮的大眼睛透射出生命的渴求。
第二天上午,吃过早餐,我们回到酒店房间。望着窗外, 浩瀚无边的湛蓝的海洋,一道道波浪不断涌来,撞击在岩石上,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吼声,喷溅着雪白的泡沫。我的心也像那浪花,嘈杂而滚动,老是记挂着昨晚那位大眼睛的美丽女士。
“叮咚 叮咚”,一阵急促的门铃声。打开门。站在门边正是大眼睛女士,旁边是一位男士,高高的身材,白皙的脸庞隐藏着焦虑。男的先开口了:“对不起。我们来求救了。”显然,他们是一对夫妻。
大眼睛女士叫林XX。一个月之前因胃癌作了胃大部切除。病变已侵犯到胃的最外层即浆膜层,伴有淋巴结转移,并有腹水。医生说“后果不乐观”。她的丈夫说:“我们孩子刚刚6个月 ……。”他的眼圈红了。
我的心一下子沉重起来,因为虽然胃癌手术治疗效果很好,但那是早期癌,即病变限于黏膜层或黏膜下层者,一旦病变达到浆膜层,尤其有了转移,则后果十分严重,5年生存率只有20%。化疗常常应用,但效果有限。
林女士告诉我们,他们夫妻俩都是槟城人,在沙巴的马来西亚科技大学毕业,现在沙巴一家中学当老师。 沙巴很美,槟城也美,他们生活和工作都是在马来西亚最漂亮的地方,一直很自豪,感到很幸运,她说;“现在,这个病让这一切都毁了。”她的最后几个字钝重的发不出声音。房间里一片寂静。好一阵,她轻轻抬起头,望着我,那么诚挚、期待,也隐露出无助和无望。
我们安慰她。她来到我院,接受了腹腔热化疗和细胞免疫治疗。一个月后,腹水消失了,回到工作岗位。
她是我在马来西亚第一个咨询的,也是第一个来我院住院治疗的癌症病人。她“无癌生存”已经12年了,在肿瘤学上,已经是“治愈”了。
林老师的痊愈似乎是“运气”。什么是运气?运气就是命运,是背景、机会、信仰、观念和缘分的结合。星云大师说:人一生的境遇,往往由于各种的因素而改变命运。 一件事、一句话,甚至一个念头,可使人生有天壤之别的变化。这些因素,虽然至为细微,但影响巨大,好比将一枚小砂石投掷江海中,砂石虽小,却能震动整个江面,泛起阵阵琏漪。
林老师如今“无病”的命运,是否缘于与我、我们和我院的结缘,我们是否就是那枚“小沙石”,我不敢肯定,但她的美丽、诚挚和运气,却使我对生长她、培育她的有东方之珠的称号槟城, 充满遐想和期待。
2年后,期待等来了。2006年3月中旬,马来西亚朋友丽宝和健康杂志的主编丽娟不约而同来电话,说亚罗司打有个“象面人”,面部长了巨大肿瘤,正通过媒体向全世界呼救。一周后,朋友专程将发表呼救文章的报纸送来广州。病人叫洪秀慧,19岁高中女生,报纸上照片显示她的肿瘤是从左侧头面部向上向下长出,足有一尺多长,左眼已被肿瘤侵犯消失,鼻和嘴巴的左侧由于肿瘤而增厚、变形。报上说:秀慧高中毕业,本来要上大学,但因面部巨瘤,学校拒绝接受。朋友希望我去亚罗司打看看秀慧,看能不能为她治疗?
当时,正是我因为肝癌接受肝叶切除手术后第50天。由于腹部手术切口太长,我的腹壁脂肪肥厚,切口在术后13天崩裂,好不容易刚刚愈合,要乘飞机出国,太太能放行吗?大马朋友说:秀慧住的地方在北马,离槟城不到两个小时。那里在海边,天特别蓝,空气特别好。我突然有了理由,对太太说:马来西亚有个漂亮城市——槟城,特别适宜手术后康复,朋友请我去休养几天。
贤惠的太太相信我的美丽谎言。几天后,4月2日晚,我飞到吉隆坡,第二天大早转飞到亚罗司打,马上和当地华人朋友去到郊外的秀慧家。秀慧正在门口等待我们。她面部巨瘤比照片上更吓人,肿瘤下端垂到胸前,也许为了保持身体平衡,她不时用手托住瘤块。同时看到的还有23 岁的男青年陈嘉新,一家咖啡馆的服务员,他的面部也长了一个大瘤子,比秀慧的小,但让人看了,也是十分震惊。
这两个青年都是患的神经纤维瘤病。肿瘤可以长得特别巨大,如从面部长出,状如象鼻。“象面人”之称来自一百几十年前,英国一部电影《Elephant man》, 故事讲述维多利亚时代一名英国医生Dr Frederick Treves在马戏团发现一个头部严重畸形的象人Joseph Merrick(传说母亲怀胎时遭到大象踩踏),受尽不人道的待遇,于是将他带回医院作研究。不料马戏班班主带人将象人抢去,到欧洲各地巡回展出,幸得团中其他畸形人暗中把他救回英国,终于使他体验到人间的温暖。
不能让秀慧和嘉新重复Joseph的命运!我决定让他们到广州,尽最大努力救治。
回国时,我来到槟城。在海滨海边酒店,华人大会堂的朋友盛情接待我。酒店与大海真正的零距离,可以聆听海的呼吸。饭后,走出酒店,枝叶繁茂的热带华盖吐露出习习凉风和阵阵清香。细沙铺垫如棉的海滩,碧蓝的海水不断迎面拍打而来,绽出白色浪花。槟城朋友告诉我:这个城市有两个“百年老店”,一个就是这家酒店,另一家就是光华日报。孙中山先生1905年创办同盟会,来到槟城,兴办了这家报纸。
我真想认真阅读和欣赏这个美丽而极富文化的城市,但我的心中老是挂念着秀慧和嘉新,我期待不久的将来,那时,我要亲自送这两个已经卸去“象面”的青年回来,再来槟城……
无数次检查、会诊、评判,一次次微创介入、消融、手术,半年多的努力,近200个日日夜夜,秀慧和嘉新的巨瘤终于被去除了。12月11日,广东省侨务办公室在广州风景如画的二沙岛,举行隆重欢送两位华裔青年回国。侨办主任说:“成功治疗两位大马青年,让我们明确了:什么是医生?什么是医者父母心?什么是血浓于水?”
第二天,12月12日,我、秀慧和嘉新,一起乘上了马航飞机。晚上7时,飞机在槟城机场降落。走出机场时,迎面数百名华人朋友、记者,认识的,不认识的,排成人墙,向我们欢呼、挥手。我们冲上前去,紧紧握手、拥抱,大家泪流满面,说的几乎总是一句话:“感恩”、“成功了“、“谢谢”。
第二天晚,在槟城一间礼堂,华人朋友为秀慧和嘉新举行了“庆生会”,人们端着烛光,唱着《感恩的心》,祈祝中马友谊,共祝龙的传人创造的生命奇迹。
我再次来到槟城海滨。海风吹起的海浪发出的声音,格外悦耳。我去到最古老的街道,特地找到光华日报,来到报社大厅,在孙中山先生铜像前,深深鞠躬。看着中山先生“天下为公”的笔墨,深深为槟城这个城市历史的浑厚而赞赏,也为自己医疗生涯中老是“链接”槟城而荣幸。槟城,这座300年前被英国殖民政府开发为远东最早的商业中心、今日已是有东西方独特情怀的大都会,给予我无限感慨,也似乎给了我许多缘分。“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我有槟城这份情,太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