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成
屠呦呦获得诺贝尔奖,举国欢腾,领导祝贺,民众荣光。在这位老科学家已无任何产权的宁波老宅前,人们抢着照相,只是因为她曾经在那里度过幼年。
但我在欣喜之中,似乎有些苦涩。
有人说屠呦呦“没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提出~乙醚萃取~吗”?而这,“不就是从古书中得到点灵感吗?”
也许确实“没有什么了不起”,因为她还不是院士,诺贝尔奖官方例举的获奖论文,仅为1981年《药学学报》第16卷第5期上短短4页的那篇青蒿化学成分研究论文,文中引用的4篇当时已经发表的论文,发表的杂志综合影响因子无一超过2.0,当然也不是当今时髦的SCI论文。
但诺贝尔奖委员会认为“了不起”,因为“屠呦呦在查询历史的文献基础上,筛选治疗疟疾的新方法,发明了从植物青蒿中纯化有效成份青蒿素的办法,有效地抑制了疟疾转播” 。由寄生虫引起的疾病“成为改善世界众多贫穷人群的福祉与健康的主要障碍”,屠呦呦是在“研发治疗这类疾病的手段上有革命性突破的科学家”。
在不同人眼中,看来对“了不起”有不同的定义。在诺贝尔奖的评委眼中,生理或医学奖要授予的“了不起”科学家,一定是为人的“福祉与健康”做出了巨大贡献。
屠呦呦的“了不起”可能“运气”好,因为“灵感”偏偏给了她,但更可能在于她研究的成果,挽救了数百万患者的生命。对于医生或为医生提供“武器”的药物学者,“了不起”就在于“救命”。
在医学界,最能获得“了不起”点赞的,可能就在于救了人的命,给了人健康,这也是任何一位有成就的医者最开心的。我猜想,屠呦呦一定是这样的人。因为,我了解另一位做出相似贡献的“大家”,他就是曾经获得不少“小诺贝尔奖”的王振义教授。
王振义,中国工程院院士,不知从哪儿来了“灵感”,用一种极便宜的全反式维甲酸,竟然在世界上第一次,将凶险的急性早幼粒细胞白血病(早幼粒)的癌细胞“改邪归正”,并终于在40年后,他的这一后来被称为“诱导分化”疗法的发明,在自己的国家,获得国家最高科技奖。对于一位获奖时已经85岁的老人来说,他一定很高兴。但奇怪的是,我们每次见面闲谈中,他最欣慰的不是他的“奖”,而是1986年用这种方法治疗取得痊愈,如今担任了药物研发员的首例早幼粒患者,使早幼粒患者的“5年无病生存率”跃升至95%以上......
王振义院士说,作为医生,要研究,要出论文,但最重要的是让病人“活下来”,给生命增添色彩。2008年,阔别20年后一次相遇中,他希望我去拜访上海一位退休医生,就是他的一位学生孔医生,说她有一种“疫苗”,可治癌症。他说:“癌症治疗必须创新,要简单,有效果,少痛苦,少花钱,特别对穷人……”。
孔医生已年近80,仍对她付出数年心血的“疫苗”兴奋不已。她很谦虚,说“疫苗”的思路来自王院士,也许是来自王院士的“灵感”吧。简单交流后,孔医生拿出台湾作家吴林林的著作《0.00001的机会》,术中记载她的儿子小明,患晚期肝癌,在台湾XX医院,被认为只能生存2个月,来大陆接受这种“疫苗”,“快乐”地活了2年。
我看了孔医生记录的自身注射试验的结果,我也兴奋不已,伸出手臂,让她为我皮下注射了“疫苗”2毫升。当时是我接受肝癌手术后尚不到2年。给我注射“疫苗”,既是治疗,也是我想当“小白鼠”。
如同王院士希冀的,“疫苗”简单,系由几种市售的疫苗配置而成,配置也不复杂,当然,哪几种原料,如何配制,内有不少窍门。
“疫苗”有无“道理”,病人生存是“硬道理”。我陪着孔医生,在上海,一家家拜访她在10年前用她的“疫苗”治疗的病人。他们全部是被现代治疗技术“遗弃”的癌症患者。
结果十分令人震惊:38例患者中,只有5例死于癌症本身,其余均生存5年以上。为了查证一位黑色素瘤患者的治疗效果,我们设法找到他在1991年在上海第X人民医院的入院病史和手术记录,以及2003 年在该院再次住院的病史。他的后鼻腔长了 7厘米瘤子,接受了手术,但残留30%。术后,他仅仅接受了这种“疫苗”注射,无病生存了12年。
我成为幸运者,接受了“疫苗”注射一年余。虽然不知我现在的健康是否是“疫苗”的功劳,但与我同期患病、病情相似者中,尚未见到活过5年。
在我之后,有不少患者默默的、隐秘的,当然是志愿的,甚至是渴求地,也是无需任何偿付的,接受了“疫苗”注射……
2015年春节,上海闹中取静的一个小区一栋大楼18层一套公寓房内,我带着儿孙正与王振义老师一起享受新春之喜。突然,老师不讲话了,面色凝滞,我们开始了一段凝重的对话——
王:“过年了,90 多(岁)了。我不甘心!”
徐:“王老师,为什么不甘心?你是全国人民都尊重的科学家呀!”
王:“我是指那~疫苗~。那么便宜的,肯定有效的东西,为什么不能用于为老百姓治病呢?”
徐:“放心。真金总有人去发掘的。”
王:“难呀!”
无语……
我想起一个多世纪前美国的一位骨科医生,William Coley,他从一位肉瘤病人并发感染后癌症消失获得“灵感”,发明了一种由细菌构成的疫苗。在接下40年内,用这种疫苗治疗数百例肉瘤和其他癌症患者,其中1/4 “治愈”(curing)。1999年,在Coley 去世半个多世纪后,有人回顾性对接受这种疫苗的128例和用现代方法治疗的匹配的1675例做了比较,发现中位生存期分别为8.9年和7.0 年。生存10年以上者在疫苗治疗的肉瘤患者达半数,而用现代方法治疗的类似病例仅有38%。2013年,《Nature》发表西雅图的 Sarah DeWeerdt的文章,呼吁科学家们不能再“忽视事实”,“应复制他(Coley)的成就”。
难,看来不仅在中国!科学的积累不是以“年”计量的,可能要以“世纪”。
突然,王院士拉住我的手,紧紧的,又用手纸擦了擦眼角,说:“我已决定,在我身上作试验!”
这位在世界血液肿瘤领域做出非凡贡献的科学家,显然将这个“疫苗”当成又一个“维甲酸”。
写到这里,想起2天前中科院李尹雄给我寄来的为屠呦呦获奖写的“五言四句”:
一梦越千年,小苗已参天,
寸心破万卷,躬身再耕田。
这位“60后”科学家说:高粱红满天的日子,正在不远处期许我们的努力!他的话, 似乎将我欣喜中的苦涩消除了。